吉林日报讯冷山藏佳话舒兰有人杰
冷山藏佳话舒兰有人杰
王力陈明威本报记者刘靖玉
舒兰市内的完颜希尹博物馆展区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城，舒兰市辖境东南部一个至今仍不繁华的小镇，偏远、古朴，依偎在长白山下。然而当我们的目光穿越浩瀚的历史典籍走近它，便会感觉出历史的厚重，便会感到悠悠千年的光阴在身边徐徐铺展开来，清晰地展现出一段遥远而真切的时空。 据成书于清末的《吉林通志》记载：“古城，（吉林）城东北二百五十里，周三里。址尚存，中有石虎二，高三尺。”又据成书于年的《吉林新志》记载：“在（舒兰）三区小城镇北约二百步，有古城，周三里，中有石虎高三尺，或谓即金陈王乌舍聚落所在。亦即宋洪皓讲学处也。” 文中所谓古城，即纳里浑庄，在舒兰市小城镇王家磨房一带。这里是金代开国元勋完颜希尹家族世居之地，也是南宋使者、著名词人洪皓为村人子弟讲学、传播中原汉文化的地方。洪皓将此地记为“冷山”，遂成为备受瞩目的历史名词。正是完颜希尹和洪皓这两个名字，使历史上的冷山、纳里浑庄和今日的小城成为东北历史文化坐标上熠熠生辉的一点。正所谓：小城虽小，底蕴丰盈。
纳里浑庄：抗辽征宋从这里出发
完颜希尹（约-），女真名谷神，又名兀室（悟室），也就是《吉林新志》提及的“乌舍”，祖籍按出虎水（今黑龙江省境内阿什河）完颜部，世居金上京会宁府辖地纳里浑庄。曾祖完颜石鲁，因为贤德忠厚而且足智多谋，被人誉为“贤石鲁”，与女真完颜部首领五世祖“勇石鲁”出身于同一年代、属于同一部族，而且同名同姓。一贤一勇，两个石鲁共同施教约法，使完颜部族日益强大。父亲完颜欢都，是历经世祖、肃宗、穆宗、康宗四代的著名将领，沙场征战40年，功劳位居诸臣之首。希尹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 乱世出英雄。完颜希尹生活的辽末金初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辽朝统治者对境内各族人民勒索和压榨，不断地引起反抗。因此他在历史舞台上一出场，就扮演了一个反抗辽朝统治的角色。 完颜希尹和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自幼情同手足，形影不离。辽道宗末年，阿骨打按照惯例定期朝见道宗皇帝，每次完颜希尹必定随行。一次，阿骨打与辽贵族玩双陆游戏，对方因屡战屡败，竟动起手来。阿骨打气愤地拔出小佩刀，准备刺向对方。希尹见势不妙，急忙用手握住刀鞘，避免了冲突的升级。此情此景已被道宗看见，如果不是完颜希尹及时制止，后果将不堪设想。 辽天庆二年（年）春天，天祚帝举行一年一度的“春捺钵”，在查干湖一带钓鱼、捕鱼、打雁，女真各部酋长照例要前来朝会，并贡献地方特产。在“头鱼宴”上，天祚帝命令各部落酋长按次序歌舞，以助酒兴，但是阿骨打再三拒绝。天祚帝很是恼火，暗地里安排人找个借口杀掉他，未果。 阿骨打归来后，也担心辽朝借故前来讨伐，加之对辽朝的残酷统治早就不满，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以完颜希尹为谋主，起兵抗辽，誓师的吼声响彻东北大地。此后，完颜希尹常在行阵之中，或者跟随太祖阿骨打，或者跟随国相撒改，或者与诸将共同征战，立下卓著功勋，其中第一功就是在对辽首战胜利之后，劝阿骨打称帝。 金收国二年（年），完颜希尹跟随完颜斡鲁攻破东京辽阳，又率骑兵追击到长松岛，擒斩了自称大元国大渤海皇帝的高永昌。天辅四年（年），随阿骨打攻破辽上京临潢府，向辽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天义镇）进军。两年后，金军攻破中京。希尹招降了中京附近百姓，凯旋而归。 不久，完颜希尹又与完颜宗翰、完颜娄室等将领继续追击辽帝，数次大破辽军。因宗翰奉命入朝，希尹暂时代理西南、西北两路都统。天祚帝听说宗翰已经归国，独留希尹驻守在云中（今山西大同），以为有机可乘，便谋划东山再起，收复燕云，却遭到完颜希尹的阻击。天祚帝在南逃途中，被希尹派遣完颜娄室率领五百骑兵在余赌谷（今山西省朔县阿敦山之东）擒获，大辽国自此退出历史舞台。 作为女真立国最初的谋臣，希尹在追击天祚帝时担任先锋，亲临前线指挥作战，表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 灭辽以后，金军旋将矛头指向中原，宋金战争遂起。天会四年（年）八月，金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对东京形成合围之势。闰十一月，东京城破，宋钦宗降金。天会五年（年）四月，金军掳徽、钦二帝及后妃、宗室等数千人北归，北宋遂亡。在这一过程中，完颜希尹一直在西路军中，与完颜娄室一起跟随西路左副元帅完颜宗翰征战，被任命为元帅右监军、左监军等职。 灭北宋后，金军继续南下，多年征战中，形成与南宋南北对峙的局面。天会十三年（年），金熙宗完颜亶即位，以希尹为尚书丞相兼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希尹成为掌握金朝军政大权的重要人物。 虽然常年在外征战，但纳里浑庄是他休息的家园和每次出发的起点。
舒兰小城：女真文字在这里诞生
吉林大学前副校长、资深教授、金史专家林沄，在舒兰市考察完颜希尹家族墓地时说：“舒兰是完颜希尹创造女真大字的地方。”东北师范大学教授、金史专家、女真文字专家穆鸿利说：“早在建国前，北京大学的图书馆就记载着这样的话，女真文化先人完颜希尹。舒兰是完颜希尹的故乡……” 完颜希尹自幼聪慧，对山川草木禽兽之名过目不忘，对日月星辰感应敏锐，对风雨雷电预言准确，被人们视为神灵，很小的时候就成为所在部族的“萨满”。 希尹受汉文化熏陶较深，率兵攻入北宋都城汴京时，众人都争着掠夺财物，唯独他把心思放在收集宋朝图书上。同时他又非常好学，也是女真人中最早接受中原四书、五经的，特别是对《易经》的研究达到了很高的造诣。所以天降大任于其身——创制女真文字。 女真人在建国前没有文字，记载岁月更迭，就以“草发青了几次”为标准。征税或者调兵，以刻箭为号，事情紧急时就刻三划。因为没有文字，生产和生活、征战和外交，以及各部之间的交流受到很大限制。金太祖阿骨打很快将解决文字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他把国中熟悉契丹文和汉文的文人集中到京城里来，组成一个创制女真文字的班子。 在战事的间隙，完颜希尹被阿骨打调入京师，与同样曾经学习过契丹字和汉字的叶鲁一起主持造字。
希尹和叶鲁仿造汉人的楷书，按照契丹字制度，以符合本国语为原则，在家乡纳里浑庄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研究，终于在天辅三年（年）八月，将女真字造好。从此，金国有了官方通用的文字，女真人有了自己的语言符号。 希尹二人所创制的这种女真文字，被称作“女真大字”，20年后，金熙宗完颜亶在此基础上，又创制出一种笔划略简的新字，称为“女真小字”，与“女真大字”并行使用。女真字颁行后，不断修改和完善，成为女真族发展和金朝社会进步的里程碑。太祖皇帝为了表彰希尹的造字之功，对他进行赏赐。章宗皇帝为他和叶鲁在纳里浑庄立了庙，定期祭祀。 抗辽伐宋战争结束后，希尹又辅助金熙宗对金朝政治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一是革新官制，加强集权；二是设立行台尚书省，加强对中原汉族地区的统治；三是营建都城，制定礼仪。这些改革的成效很快显露出来：金王朝的中央集权制得以发展，由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化进程得以加快。 但是，任何改革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希尹在改革派同保守派的激烈斗争中受到株连，被罢了左丞相之职，降为兴中尹，金熙宗也被朝中权臣结党架空。国家危机之际，强势的金熙宗决意夺回大权，恢复了希尹左丞相兼侍中职务，短时间内便控制了局面，使改革派笑到了最后。
冷山佳话：洪皓和他的“桦皮四书”
南宋建炎四年，大金天会八年，公元年，纳里浑庄来了一位著名人物，他就是受南宋朝廷委派、以礼部尚书之名出使金国的通问使洪皓。 北宋灭亡后，金军携着徽、钦二帝班师还朝，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成为皇室中唯一的幸存者。经大臣推举，赵构在河南商丘应天府登基，后迁都于临安，这就是南宋的第一位皇帝宋高宗。 高宗赵构的血性并不比他的父兄多出半点，半壁江山也守得诚惶诚恐。建炎三年（年）五月，他准备再次将都城由杭州迁往建康（今南京），以避金兵的锋芒。担任录事参军的洪皓不顾自己的职位卑微，慷慨陈词，上书阻止。高宗特意召见他，提升他为徽猷阁待制。洪皓奉命于危难之间，以礼部尚书之名出使金国。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洪皓此举，显现了他对国对君的赤胆忠心。 洪皓（-），字光弼，江西鄱阳人，徽宗年间进士，历任台州宁海主簿、秀州录事参军，是宋代有名的词人。但出使金国的任务，艰巨而危险。金国根本没有议和之意，所以使节的处境不言而喻。在洪皓之前，凡是宋国的使者都被扣留下来。洪皓也不例外，刚到太原就被扣下。 第二年，洪皓被转至云中（今山西大同），终于见到了金国的权臣完颜宗翰。洪皓将生死置之度外，向完颜宗翰请求放回徽、钦二帝。宗翰不但没答应他，而且逼迫他到金廷操纵的伪齐刘豫政权里去当官。洪皓怒发冲冠，严词拒绝。完颜宗翰勃然大怒，下令把洪皓推出去斩首。洪皓面不改色，从容而行。一位女真贵族见此情景，深受感动，请求宗翰不要杀洪皓。宗翰虽然免了洪皓一死，却把他流放到了遥远的冷山，也就是数千里之外的纳里浑庄。 一路餐风露宿，备尝艰辛，洪皓一行6人历时两个多月才来到冷山。洪皓的渊博学问，很快得到了完颜希尹的赏识。希尹破例让他教授自己的8个儿子读书，而且这一教就是漫长的10年。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洪皓的内心肯定是不情愿的。也许他也不曾想过，他的无奈之举，客观上却促进了汉文化向塞北的传播，可谓功莫大焉。 既然不能归宋，能够在此传播中原文化也算是不虚度光阴。在大雪封山、长夜难熬之际，他取来桦树皮做纸，以鹿毛、羊毫绑在芦管上做笔，将当地出产的一种黑色滑石碾成粉末充作墨汁，又完全凭着自己的博闻强记，将平生所学的经典《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全文都默写下来。他就以这套“桦皮四书”作为课本，教授“村人子弟”。师从洪皓的完颜氏后人，后来有很多成为金王朝政治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人物。 洪皓知识渊博，在南方时手不释卷，不但精通经学、史学，也精通诗文词赋。在远离故土的冷山，他曾经写下上千首诗词，一时间金国人争相传阅。 虽然谪居冷山，身处塞外，但洪皓时刻不曾忘记自己的使命，一有机会就劝完颜希尹与南宋议和。他屡次秘密派人回到南方，向南宋朝廷报告金王朝的虚实，也与完颜希尹就两国对峙的形势屡次争辩。希尹最初力主攻宋，曾口出狂言：“谁说海大，我凭自己的能力能让它干涸，只是不能使天地相接而已。”洪皓听后，也不卑不亢地警告他说：“用兵如同用火，如不收敛，必将自焚。自古以来，没有连续10年用兵不止的。”他认为自己辱了使命，不能再辱了气节，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得罪完颜希尹吗？ 洪皓出使金国以后，金强宋弱的形势开始逐步转化。七八年后，宋强金弱的形势愈发明显，于是金国这边又开始有议和的想法。以宗盘、挞懒等人为首的一派，主张在交还南宋河南、陕西的条件下与南宋讲和，并于绍兴八年（年）与南宋签订了和议。在议和期间，完颜希尹曾就双方所议的十件事征求洪皓的意见。洪皓对此条分缕析，说得有理有据。完颜希尹被洪皓说服，就在绍兴10年（年）带领洪皓赶赴燕京（今北京），打算派遣洪皓回归南宋进行议和。但在议和的条件上，金朝内部存在着严重分歧。以完颜宗弼（金兀术）为代表的一派坚决反对向南宋交还土地，他联合完颜希尹，杀了宗盘、挞懒等人，重新发动攻宋战争，反过来又陷害完颜希尹。洪皓因为与完颜希尹有过许多不同的言论，甚至争论，这才幸免于难。 绍兴十三年（年），金熙宗喜得皇子，大赦天下，允许宋朝使者回归，洪皓与张邵、朱弁等使者都在被赦之列，一起踏上了回归南宋之路。 出使金国时洪皓还正当壮年，回到故土时已鬓发皆白。但10年冷山生活留给洪皓的记忆太深刻了，他对金国的自然地理、历史沿革、经济社会、风土人情、礼仪制度、政治制度以及物产等都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考察，积累了大量的历史资料，曾著有《松漠纪闻》一书，担心被金人搜获，只好烧毁。回到南宋后，他又追述了其中一部分内容重新成书，因为当朝宰相秦桧禁刊私史，所以此书一直没有发行。后来他的长子洪适于乾道初年任绍兴知府、浙东安抚使时，整理了父亲旧作，分为正、续二卷。过了几年，次子洪遵根据洪皓生前谈及的往事，又整理出十一条，称为《松漠纪闻补遗》。两者合起来就是传世的《松漠纪闻》。此外，他还著有《金国文具录》一书。 完颜希尹和洪皓虽然分属对立的两个政权，但彼此有惺惺相惜之意，他们的英名也是彼此成全、互相映衬的。完颜希尹的文功武略和洪皓使金的历史贡献同样流芳于史册，他们二人共同缔造的冷山佳话也随之传颂千古。
家族墓地：金源文化的重要遗存
既是战功卓著的开国元勋，又是首创民族文字的学者，在东北大地，千百年来集二者于一身的历史人物可谓凤毛麟角。完颜希尹正是这样的旷世奇才。金朝初年，完颜希尹以灭辽战绩和出众才能，荣居衍庆宫二十一功臣之列，成为完颜氏宗族里“金朝开国元老重臣”中的第一人。 红极一时的完颜希尹不可避免地引起他人的嫉妒，而他刚毅正直、锋芒外露的性格，也预示着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因为维护礼仪而得罪过悼平皇后，因酒后失言又得罪了曾经合作过的完颜宗弼（即《岳飞传》里的金兀术）。宗弼就向悼平皇后进谗言，皇后又向熙宗倾诉，一时糊涂的熙宗命令宗弼带诏到希尹家中，以“目无君主、奸状已萌”为由，将他诛杀。他的两个儿子昭武大将军完颜把答和符宝郎完颜漫带也同时一并遭难。 希尹冤死后，世间少了一个奇才，金王朝少了一个核心人物。金皇统三年（年），熙宗查知希尹对朝廷并无二心，死非其罪，又鉴于他开国兴邦的功劳、政治改革的贡献、创制文字的伟绩，特赠希尹为仪同三司、邢国公，后又追封其为豫王（后例降为金源郡王），厚葬于他世居的纳里浑庄附近的家族墓地。到了金世宗时期，希尹作为开国功臣，画像被列入太祖庙，谥号“贞宪”，家族墓地又立起了神道碑。一代名臣，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地位和评价。 年6月25日，“完颜希尹家族墓地”由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墓地东西延绵10余华里，其面积约13万余平方米。共分五个墓区，葬有上至其父欢都、希尹本人及其子，下至其孙守道、守贞、守宁及其曾孙守道长子珪、次子璋等直系亲属，是一座不多见的大型墓群，更是研究金源文化不可忽视的遗存。 文革期间，墓前神道碑被毁，近年重立。巨碑巍巍，犹如一道历史的丰碑！
洪皓编撰的《松漠纪闻》
完颜希尹墓中的石棺椁
完颜希尹家族墓地二墓区2号墓内实景
完颜希尹家族墓地一墓区墓前石刻，手中拿斛板的是文官（左），手中拿剑的为武官（右）。
照片来源：舒兰市完颜希尹博物馆
专家简介：
王力：乡邦文化研究者，北华大学校报编辑部主任。著有《蝴蝶》《和什么有关》《神秘洞府》《天下故人》《行走舒兰》（合著）等，主编、参编文化及学术著作20余部，获吉林省新闻出版奖优秀人物奖及吉林省高校校报资深编辑、吉林省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专家和全国十佳教师作家等称号。陈明威：舒兰市委宣传部科员。
编辑/徐徐升
责任编辑/曾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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