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从民国四公子之一到中国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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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张伯驹摄于丛碧山房寓所。

百度百科中写道:张伯驹(—),河南项城人,生于官宦世家,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称为“民国四公子”。

补充几句:张伯驹,字丛碧,有一些资料说张伯驹出生于年,具体出生家庭不祥,很小就过继给伯父张镇芳,张镇芳是光绪三十年进士,袁世凯的表弟,历任晚清最大的盐官——长芦盐运使、直隶按察使、直隶总督和河南总督等职,主办过开滦煤矿,晚年创办私家盐业银行,富可敌国。

张伯驹7岁入私塾,9岁能写诗,一部《古文观止》倒背如流,享有“神童”之誉,曾与袁世凯的几个儿子同在英国人办的一所书院读书。据说张伯驹到20多岁时,卷的《资治通鉴》,可以从头讲到尾,如数家珍;多卷的《二十四史》已经读了两遍,唐诗宋词,更是脱口而出。

“民国四公子”说法的最早起源已无处考证,只能知道大概出现在“民国初年”。民国四公子”也有数个版本。张伯驹在《续洪宪纪事诗补注》记载:“人谓近代四公子,一为寒云(袁克文),二为余,三为张学良,四、一说为卢永祥之子卢小嘉,一说为张謇之子张孝若。又有谓:一为溥侗,二为寒云,三为余,四为张学良。”流传最广的为后一个版本,也就是百度百科中的版本。这种说法最早出现在南方,后被京津沪上层社会公认。

能名列“民国四公子”之一,成为动荡的民国四面不倒红旗之一,不仅要出身富贵之家,多才多艺、潇洒风流自不在话下,投胎很重要,是个技术活,天赋也很重要,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要能拿得起放得下,这是艺术活,您要是一手书法写得还不如苍井空姐姐,您怎么好意思来扛一个时代的红旗呢?

“民国四公子”相互也有交往,其中张伯驹与袁克文为表兄弟关系,交往自是深厚,经常一起快意诗酒,袁克文号寒云主人,张伯驹号丛碧主人、冻云楼主,二人被合称为“中州二云”,张伯驹有诗云:“中州更有双词客,粉墨登场号二云”。

张伯驹年从袁世凯的陆军混成模范团骑兵科毕业,其后在军阀曹锟、吴佩孚、张作霖等部任职,曾任过提调参议。不久后张伯驹毅然退出军界。此后,他在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中找到了一方心灵净土。

直接从年的那场爱情说起吧。当时上海的天香阁,有一个艳名高帜红中透紫的妓女名叫潘妃。潘妃,原名潘白琴,也叫潘慧素,也有人叫潘素。

潘素年出生在苏州,前清著名状元宰相潘世恩的后代。其父潘智合是个纨绔子弟,家产被其挥霍一空。其母沈桂香系出名门,为潘素聘请名师,教其工女红、习音律、学绘画。潘素13岁时,母亲病逝,继母王氏将她卖到上海妓院。

因为长袖善舞,能写能画,弹得一手好琵琶,开口就是令人销魂的吴侬软语,潘素在上海妓院艳名四扬,当时上海妓院等级分明,潘素接待的,大多是身上刺龙画虎的黑社会中层干部,家中天天大摆花酒场,为此,潘素在自己的胳膊上也纹了一朵花,一朵摇曳在上海滩光怪陆离欢场上的花儿。

独占花魁的想法每个男人都有,于是一个叫臧卓的国民党中将出现了,很快与潘素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潘素就要成为一个军人的爱妾。

于是张伯驹出现了。这时的张伯驹家中有妻妾三房。张伯驹娶原配夫人李氏时,只有十五六岁,李氏是安徽督军的千金,婚礼极为奢华,张伯驹的结婚礼服是黑呢子元帅服,领口、袖口和大襟都镶有一指多宽的金线,肩上有金线编织的肩章,裤缝处也镶有一指多宽的金线。因李氏不能生养,就娶了二夫人邓韵绮,后又娶了三夫人王韵香。

张伯驹埋头自己的诗词爱好之余,在父亲张镇芳创办的盐业银行但任总稽核,每年到上海分行查两次账。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总公司来人查账,来的还是老板的公子,自然无条件配合检查,紧张工作之余,饕餮盛宴之后,定会盛情邀请领导到某地放松一下。

到此一游,解闷消愁。于是,张伯驹遇见了潘素,在烟花柳巷。两人一见钟情。据科学日报报道,美国雪城大学教授斯蒂芬妮论证,一见钟情只需花费短短的0.2秒。0.2秒后,张伯驹惊叹潘素为天女下凡。

潘素于是将国民党中将爱妾的身份抛之脑后,千言万语不多说,都在纤手拨弄琵琶的哀怨悲切中了。郎有情,妾有意,但国民党中将臧卓自不会将名花易主。于是潘素被软禁在西藏路汉口路的一品香酒店,只能以泪洗面。张伯驹在上海人生地不熟,何况对方又是国民党中将,情虽难割舍,但不敢硬碰,于是找到自己的世交孙曜东,趁天黑买通看守潘素的卫兵,将潘素救了出来,在上海逗留一夜后,回到北京。

上海史专家熊月之在《老上海谈老上海》中称孙曜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老上海”,“其曾富比陶朱,也曾穷若乞丐;与政府要人为伍,与大奸巨憝为邻;娶舞女为妻,与明星有染……”

孙曜东回忆说,当时救出潘素时,“潘妃已哭得两眼桃子似的。”

孙曜东又说:“我和臧卓后来见过面,大家心照不宣,一场惊险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张伯驹37岁,潘素20岁。单从爱情的世俗角度来说,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欢场女子,应该都算是两个二流的爱情选手,但两个二流的人在一起,也能谈一场超一流的恋爱。所以,不要放弃那个让自己心跳的人,除了爱情本身,其余的都是浮云。

据大多文章记载,张伯驹与潘素年正式结婚。婚后两人携手登峨眉山,张伯驹为潘素写下一首《六州歌头-登峨眉山绝顶》。

潘素

才子袁克文的艳情之词是写给无数的欢场女子,恨不能将爱洒满人间,而张伯驹的诗词中有关情的篇章只写给一位女子,就是潘素。

所以后人对“民国四公子”有这样的定论:

要找老公,选张伯驹;

要找情人,找袁克文;

要找知己,找张学良;

要找朋友,找溥侗。

潘素遇到张伯驹之后人生揭开了新的一幕,她拜张伯驹为师,开始学画,纸墨笔砚五彩颜料蜂拥而至,将过去的胭脂旧色彻底覆盖。在张伯驹的刻意培养下,潘素潜心观摩张伯驹珍藏的书画真迹,悉心钻研隋唐两宋工笔重彩画法,婚后与张伯驹走遍名山胜水,终成为著名的青绿山水画家。

青绿山水技法始创于唐代,经数代画家发展传承,形成一种程式化的表现方法,学会容易学精极难。天资聪慧的潘素做到了,尤擅长工笔重彩山水画,承继了细密严谨,金碧绯映的一派。

著名作家董桥文章中写有人看到潘素的作品惊叹:“怎么会画得那么高古,莫非隋朝唐朝和两宋的画家鬼魂都住他们家?”

“民国四公子”都痴迷京剧。张伯驹是京城名票,曾与梅兰芳、余叔岩、齐如山等人创办国剧(京剧)学会。

余叔岩,出生著名京剧世家,爷爷余三胜著名京剧老生,与程长庚、张二奎合称“老生三杰”、“老生三鼎甲”。父亲余紫云,著名京剧青衣,被誉为“梅兰芳之先驱”。余叔岩在全面继承谭(鑫培)派艺术的基础上,以丰富的演唱技巧进行了较大的发展与创造,成为“新谭派”的代表人物,世称“余派”。

余叔岩平生只收过孟小冬、李少春等少数几个人为徒弟。只传授于孟小冬三出半戏、李少春两出戏,却在二十多年间,传授张伯驹四十多部戏,在授戏之余,两人一起交流文物、书画、金石鉴赏,情趣相投,张伯驹不算余叔岩的正规弟子,却比正规弟子学得甚多,开口一唱就是十足的余派韵味,算是真正的传人。

年,香港出版了孙养农的《谈余叔岩》,里面这样描述张伯驹:为人风雅但生性孤傲,外貌落落寡合,跟他不熟的人,望之生畏而不敢亲近,所以,人称他为“张大怪”。

孙养农讲述曾与张伯驹一起看上海某名角的《四郎探母》,张伯驹听出演员唱得不卖力,于是发火起座离席,一口河南乡音振振有词:“前后门上锁,放火烧。”

京剧在张伯驹心中,是完美无瑕的国粹,是不容吊儿郎当糊弄的。

年,张伯驹40岁生日,为赈济河南旱灾,他邀集京城名伶,在北京东四隆福寺街福全馆举办义演,上演剧目可谓极一时之盛。

压轴戏是《空城计》,张伯驹饰诸葛亮,王凤卿饰赵云,程继仙饰马岱,余叔岩饰王平,杨小楼饰马谡,陈香云饰司马懿,钱宝森饰张郃,萧长华、马富禄饰二老军,盛况空前,名角云聚,时人借用杜甫诗句美赞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个票友唱主角,配角都是显赫一时的名伶,不仅轰动了北京城,也轰动了全国。

这成为张伯驹一生最得意的事之一。

张伯驹请人现场把演出实况拍成影音资料。据说年,这部珍贵的京剧文献影音史料,被北影当局清仓时,当废品焚毁。也有说法是这部珍贵资料的原版流失到国外了。

张伯驹晚年作诗首,回忆一生参与京剧活动的往事,兼及各类京剧掌故,自己的研究心得,集成《红毹纪梦诗注》一书,著名剧作家吴祖光先生评价为“一部京剧诗史”。

中国农工民主党创始人章伯钧之女章诒和在其所著的《往事并不如烟》中有这样一件往事:一次,她参加戏曲学术会议遇到了京剧名角袁世海。袁世海开始态度十分冷淡。当听朋友介绍是章伯钧的女儿时,袁先生以为是张伯驹的女儿,马上热情而恭敬的说:“令尊大人是我们非常景仰敬佩的专家、学者。他对我们戏曲界的贡献是我们这些演员所不及的……”

张伯驹是个词人,这也是他最为看重的身份。张伯驹30岁开始写词,写作时间长达55年,写下了大量旧体诗词和音韵、戏曲论著。有《丛碧词》、《春游词》、《秦游词》、《雾中词》、《无名词》、《续断词》和《氍毹纪梦诗》、《氍毹纪梦诗注》、《洪宪纪事诗注》及《乱弹音韵辑要》、《丛碧书画录》、《素月楼联语》等著作。

红学泰斗周汝昌曾评价说:“如以词人之词而论,则中国词史当以李后主为首,而以先生(张伯驹)殿后——在他之后,恐怕不易再产生这种真正的词人之词了。”

周汝昌又说:“我所平生见到的,文化高人很多,这样人也少少的。”

评价之高,前所未有。

同时张伯驹也是一位书法家,书法别具一格,洒脱飘逸,意味隽永,刘海粟曾誉为“鸟羽体”。他还是一位书法理论家,对晋代书法富有见地的论述,至今仍为书法界所重视。

年12月“西安事变”后,周恩来在张学良官邸看到一幅字体怪异的条幅,内容为:“举人不望其报,恶人不顾其怨;官非其任不处,禄非其功不受;见人不正,虽贵不敬;得不为喜,去不为恨;非其罪,虽累辱而不愧也。”落款是“张伯驹”。

周恩来非常欣赏这段话,张学良便将张伯驹将这幅字转送给周恩来。

张伯驹的鸟羽体书法

是时候说说张伯驹的收藏了。

张伯驹的老朋友孙曜东回忆,虽然拥有偌大一份家业,但张伯驹在生活上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穿丝绸,也从不穿得西装革履,长年一袭长衫,而且饮食非常随便,有个大葱炒鸡蛋就认为是上好的菜肴了。他对汽车的要求是,只要有四个车轮而且能转就行了,丝毫不讲派头。”

但买古字画,张伯驹却从不还价。

张伯驹收藏始于年前后,他偶然到琉璃厂游玩,看到一块康熙早年题写的“丛碧山房”匾额,匾额残破字迹缺损,但正中“康熙御笔”的朱文印完好,于是张伯驹当即买下,以为喜欢匾额中“丛碧”二字,从此自命“丛碧”为号,走上古字画收藏之路,成为“天下第一收藏家”。

先从《平复帖》说起。《平复帖》是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写给朋友的信件,信中谈到另一位友人的病情,有“彦先羸瘵,恐难平复”之句,故被后人尊为《平复帖》。

收藏家古训云“纸千年,绢八百”,意即纸张最久只可保存千年,而这卷法帖迄今已有多年的历史,是国内现存的最古老的一件名人纸本书法墨迹,是现今传世墨迹中的“开山鼻祖”,历代都被奉为至宝,在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长23.8厘米,宽20.5厘米,只有短短九行八十四字,而且至少有四字缺漏,虽不足一平尺,却盖满了历代名家的收藏印记,朱印累累,满纸生辉,被尊为“中华第一帖”,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为镇馆之宝。

陆机的这个作品,使用秃笔书写,笔法质朴老健,笔画盘丝屈铁,结体茂密自然,富有天趣,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后人赞其“秃笔蘸墨,抒发痛楚之情,其用墨确实是神乎其技,冠绝古今”。

该帖自问世,辗转流传至今,经历了西晋、东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和民国。经文物大家王世襄老先生详尽考证,《平复帖》流传有序,数次往返于民间与皇宫之间,每一时期收藏于何人之手都有确凿的证据,卷上钤的包括帝王在内的各朝代收藏鉴赏家的71方印记犹如一部收藏简史,殊为难得。

帖右侧前隔水黄绢的绢签上的痩金体“晋陆机平复帖”六个字是宋徽宗赵佶所题,盖有宣和诸玺,清朝时《平复帖》成为雍正孝圣宪皇后的嫁妆,孝圣宪皇后临死前,将其赏赐给其子成亲王,成亲王曾孙载治去世时,其诸子年龄皆小,恭亲王被指派为监护人。

平复帖

据资料记载,大约在这个时候,恭亲王乘机将《平复帖》据为己有,后来就传给了他的孙子、道光皇帝曾孙溥儒。

溥儒,字心畲(shē),全名爱新觉罗-溥儒,不仅是近代著名收藏家,藏有韩愈的《番马图》、怀素的《苦笋帖》、鲁公(颜真卿)的《告身》、温日观的《蒲桃》等等,也是近代著名画家,年在北京举办个人画展一举成名,与张大千并称为“南张北溥”。

大约年,在湖北一次赈灾书画展上,张伯驹第一次看到《平复帖》。张伯驹一眼认定:无论从《平复帖》作者陆机这位文学家的作品和书法成就来说,还是从史学和关于造纸、笔、墨等的考古学方面来说,它都是稀世之珍。

《红楼梦》中王熙凤说:大有大的难处。溥儒家底厚实,自己的画作又极为抢手,但终究架不住家大业大,又挥霍无度,地主家也有没余粮的时候,于是就只能出卖家藏古董字画度日。

年,身在上海的张伯驹得到消息,溥儒所藏唐代韩干的名画《照夜白图》被古董商买去,准备卖往国外。张伯驹大惊,赶忙给当时主政北平的宋哲元写信,希望制止国宝流出国内。但宋哲元接到信时,此画已被转卖到英国。

张伯驹担心国宝《平复帖》重蹈覆辙走上不归路,通过朋友与溥儒商量,表示自己愿意出价收藏。溥儒开出20万大洋的价码,张伯驹拿不出20万大洋,只好暂时放弃,但力劝溥儒不要成为罪人,让国宝流落异国。

年,张伯驹又拜请张大千从中斡旋,表示愿以6万大洋收藏《平复帖》,但溥儒仍执意要20万大洋,这事再次搁下。

这年春节前,溥儒母亲去世,需大笔现钱筹办丧事。正应邀在故宫博物院鉴定古代字画的张伯驹经傅增湘从中斡旋,双方商定了4万大洋的价码。

所谓一家好女三家求,何况一副稀世国宝?有一古董商欲将《平复帖》转手卖给日本人,毫不含糊接受溥儒20万大洋的价码。众多晚清遗老也力劝溥儒丧事从简,不要转让《平复帖》。

危难之时,人品就显露出来了。不慎让《照夜白图》流落国外的溥儒拒绝了高价,坦言“我邦家之光已去,此帖由张丛碧藏也好。”

《平复帖》终于到了张伯驹手中。据说《平复帖》刚一落到张伯驹的手中,他随即将它供奉起来,顶礼膜拜。

在战乱动荡年代,拥有这么一件稀世珍宝,不亚于在家埋了一颗不定时的定时炸弹。

张伯驹说“蛰居四年,深居简出,保护此帖,经过多少跋涉、离乱,我都如性命一样地宝藏此帖”。

日本人通过古董商找到张伯驹,愿意出30万大洋购买《平复帖》,遭到严厉拒绝。

年,张伯驹出任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经理。

年6月6日出版的上海各大报纸都以醒目标题突出报道了两大新闻。其一是,6月5日,日本轰炸机分三批空袭重庆市区,造成校场口防空洞内三万多人窒息死伤。其二是,同日上午,京城“怪爷”张伯驹在上海法租界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培福里弄口“被人连车绑去,下落不明”。

孙曜东回忆:“潘妃听说伯驹被人绑走了,顿时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跑到我家来。当时我已去上班,吴嫣在家。吴嫣一个电话打到我办公室,说是伯驹出事了,张太太也在这儿,叫我赶紧想办法。我放下电话赶回家里,潘妃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一见面就向我跪下了。”

这次绑架,有两个说法,一是前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勾结汪伪76号特工总部绑架了张伯驹,另一个说法是日本人勾结汪伪76号特工总部绑架了张伯驹,为了那些稀世国宝。

历史迷雾重重,唯一的真相是,张伯驹确实遭到了绑架,绑匪狮子大开口索要伪币万,否则撕票。

此时的张伯驹,为了收藏真迹古画,早已家徒四壁。

张伯驹悄悄对设法看望自己的潘素说,家里那些字画千万不能动,尤其是那幅《平复帖》,“那是我的命。我死了不要紧,那字画要留下来。如果卖掉字画换钱来赎我,这样的话我不出去”。

这场绑架持续了多天,多天中,张伯驹随时有被撕票的危险,众多富商名流趁火打劫,上门欲高价购买觊觎已久的国宝,但张伯驹始终不肯松口出让古字画换取赎金,绑匪最后将勒索金额降价为20根金条。

潘素设法通过亲朋好友凑足了20根金条,张伯驹才得以获释。

一场轰轰烈烈的绑架最终以黯然告终。

张伯驹很快离开上海,取道江苏、河南,来到陕西西安,将年幼的女儿张传彩托给友人照管。然后返回北平,把古字画缝在棉被中,一路担惊受怕悄悄运送到西安。

对于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的《平复帖》,张伯驹还有这样的事:

著名文物专家王世襄回忆:年,他在故宫博物馆任职,参与清理战时文物损失统计工作,与张伯驹结识。王世襄一直想通过国宝《平复帖》研究古代书画的质地、尺寸、装裱、引首、题签、本文、款识、印章、题跋、收藏印等,但想到《平复帖》太过珍贵煊赫,于是小心翼翼向张伯驹提出能否在张家看上一两次。

“没想到我一说,他就说‘你拿回家看去’,这下倒给我添了负担了”。

“到家之后,腾空了一只樟木小箱,放在床头,白棉布铺垫平整,再用高丽纸把已有锦袱的《平复帖》包好,放入箱中。每次不得已而出门,回来都要开锁启箱,看它安然无恙才放心。观看时要等天气晴朗,把桌子搬到贴近南窗,光线好而无日晒处,铺好白毡子和高丽纸,洗净手,戴上白手套,才静心屏息地打开手卷。”

“《平复帖》在我家放了一个多月才毕恭毕敬地捧还给伯驹先生,一时顿觉轻松愉快,如释重负。”

王世襄得以完成《西晋陆机平复帖流传考略》一文,刊登在年第1期《文物参考资料》上。

历代的包括帝王在内的大收藏家,都在平复帖上钤下了自己的印迹,只有张伯驹,仅留有一个京兆闲章而已。”

同时期,张伯驹以重金收购了隋朝大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范仲淹的《道服帖》、唐代诗人李白唯一的传世书法真迹《上阳台帖》、杜牧写给歌妓张好好的诗词、书法双绝的作品《张好好诗》。《游春图》是传世最古的卷轴画,距今多年。《平复帖》、《游春图》在书画界天下第一的位置至今无可动摇。

为收藏这些稀世珍宝,张伯驹不惜倾家荡产。

为收购国宝《游春图》,张伯驹忍痛将位于弓弦胡同一处心爱的豪宅似园卖给了辅仁大学,这是张伯驹最喜爱的一所居处,住了十余年,此宅原为清末当红大太监李莲英所有,廊宇建造仿排云殿规模,当年落成之日慈禧太后曾大驾临幸,宅院占地15亩(平方米),大小院落四、五个。

据马未都估算,这个宅院要是搁到现在,光拆迁就得一个亿。

就是这样一座豪宅还是不够换回这张稀世名画,潘素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才将《游春图》购得。

还有这样一个说法:这所豪宅换来的钱刚够两黄金,但交易时,马霁川节外生枝,借口黄金成色不好,临时追加了20两黄金。

张伯驹无奈,只好回家和潘素商量,要潘素变卖自己的首饰凑足这20两黄金,潘素起先不肯,于是张伯驹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潘素答应了才起身,拍拍土去睡觉了。

这时的张伯驹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却像个孩子一样至性至纯。

在动荡的战乱年代,为使这些珍宝不受损毁,张伯驹经历的艰辛绝非今天我们坐在这里能想象的。

章诒和写道:“总之,为了这些死人的东西,活人是受够了颠簸和惊吓。”

年初,北京市民政局召开各界知名人士座谈会,号召大家以带动全市人民购买公债券支援国家建设。张伯驹夫妇有心积极参与,但由于收藏字画之故,尚负债数万,身无余钱,于是毅然将其数十年收藏书画中选出八件精品捐献给国家,这八件是晋陆机《平复帖》、唐杜牧《张好好诗》、宋范仲淹《道服赞》卷、宋蔡襄《自书诗》卷、宋黄庭坚《诸上座》卷、宋吴琚《诗帖》卷、元赵孟颍《草书千字文》以及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

每一件都堪称价值连城的国宝级文物。

也有说法是:早在年,张伯驹已经将《游春图》捐献了。

电视纪录片《故宫》的策划之一、紫禁城出版社社长章宏伟感慨,“张伯驹先生捐献的任何一件东西,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它的价值都不为过。”

这些古代书画极品成为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章宏伟说,为故宫做捐献的最顶尖的有两位,一位是捐瓷器的孙瀛洲,一位则是捐书画的张伯驹。

孙瀛洲当年捐赠的几个著名藏品:宋代哥窑弦纹瓶、元代红釉印花云龙纹高足碗和明成化斗彩三秋杯。这三件都是故宫内的国宝珍品。

两人被誉为80年故宫博物院的薪火传承者。

政府为此奖励张伯驹20万元,张伯驹分文不要。他在《春游琐谈》里记录了这种心情:“此则终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张伯驹在向国家捐献《平复帖》等八件珍品的同时,还将另一件稀世珍品唐李白的《上阳台帖》通过统战部徐冰赠送给毛主席,他在附信中写到:“现将李白仅存于世的书法墨迹《上阳台帖》呈献毛主席,仅供观赏……”

毛主席收到此帖,观赏数日,也十分爱惜,后于年嘱中共中央办公厅转交故宫博物院珍藏。

上阳台帖

毛主席亲嘱中办给这位收藏家代写感谢信一封,并附寄一万元人民币。

年7月,文化部长沈雁冰颁发一纸褒奖状:张伯驹、潘素先生将所藏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之《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珍贵法书等共八件捐献国家,化私为公,足资楷式,特予褒扬。 

“化私为公,足资楷式”,这寥寥数语的背后是至今空前、日后亦难有人能出其右的捐赠豪举。

章诒和在《往事并不如烟》中写道:她去张伯驹家拜潘素为师学画,“蓦地想起那些名贵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收藏和崇高得叫人张口结舌的捐献”,于是环顾四壁,终发现“奖状”贴在靠近房梁的地方,“不甚考究,还蒙着尘土”。

于是章诒和想起在柳亚子家中见到用金丝绒装帧的与毛主席唱和的诗词手迹,章诒和写道:“这两个文人做派很不同:一个把极显眼的东西,搁在极不显眼的地方,浪漫的对待;一个将极重要的物件,作了极重要的强调,现实地处理。”

张伯驹和潘素夫妇所获的奖状

张伯驹在捐出文物的第二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往事并不如烟》中记录张伯驹是因为京剧《马思远》被划为右派分子。

据很多文章说张伯驹这个右派分子的由来也是和字画有关系的。康生从张伯驹手中借故老婆曹轶欧要学画,借走几张古字画,包括任伯年的人物、虚谷的山水画、清代画家黎简的山水画、明代画家吴伟的《江夏秋居图》、明代画家戴进的山水画卷,然后没了消息。

张伯驹与陈毅聊天时,无意中说起这个事,以借代取终是令人不快,陈毅通过周恩来巧妙的提醒了健忘的康生,康生当晚将画归还了张伯驹。

但在心底,却对张伯驹有了仇恨,由此改变了张伯驹的命运。

成为右派的张伯驹潘素夫妇住在北京什刹海的一座老院内。

章诒和就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潘素,她写道:她体态丰盈,面孔白皙,双眸乌黑,腮边的笑靥,生出许多妩媚。唯有开阔而优雅的额头上,刻着光阴碾过的印痕。

此时的潘素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国家领导人出访时,以潘素的画作礼品赠送外国元首或政府首脑。年,其山水画《临吴历雪山图》曾作为礼品送给英国首相。她所临摹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在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东京时,赠予日本天皇。

潘素的山水画

潘素跟张伯驹曾在年同组展春词社,一对神仙伉俪鱼雁唱酬,却被一场运动吹落满城繁花。

章诒和写道:“一位与之相熟识的老中医告诉我,潘素对张伯驹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什么都依他,特别是在收藏方面。”

弱水路三千,潘素踏烟波月色而来,和张伯驹相依相伴,情暖荆途。人生得此伴侣,夫复何求?

《圣经》讲: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爱是恒久忍耐。

张伯驹曾说:“知我者,潘素也。”并请当时著名的篆刻高手陈巨来先生颗了两方“京兆”之印,一人一颗,永不分开。

张伯驹和潘素的晚年生活照

据说当红卫兵来抄张伯驹这个“右派”的家时,将卷轴丢到院子里放火烧,张伯驹只得一遍遍哀求:“你们别烧了,要烧就烧我吧,这可都是咱们国家的宝贝啊,烧了就再也没有了。”

张伯驹还收留了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十年之久,直到袁克定去世。当时的袁克定政治前途黑暗,人见人躲。

据说,袁克定至死不失贵族公子风度,即使吃饭时没有鱼,没有肉,也还是要在胸前围上餐巾,手捧拉丁文书籍,把玉米面窝窝头切成片,佐以咸菜。

张伯驹说:“他(袁克定)每次拿到文史馆的工资,都要交给潘素。我不让潘素收他的钱。我既把他接到家里住下,在钱上就不能计较了。”

年,经陈毅介绍,张伯驹潘素夫妇去吉林。张伯驹任吉林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潘素任吉林省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讲师。

到东北后,张伯驹将自己所剩的书画收藏共计30多件又捐献给吉林博物馆。其中一幅是宋代杨婕妤的《百花图》,被认为是我国绘画史上保存下来的第一位女画家的作品。

张伯驹曾经说:“我终生以书画为伴,到了晚年,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件珍品,每天看看它,精神也会好些。”但这样一件被他视为最后的精神慰藉的作品,最后也捐了出去。

当时任吉林省委宣传部长宋振庭说,“张先生一下子使我们博物馆成了富翁了”。

在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期间,张伯驹积极征购古代文物字画,使流落于社会的许多优秀文化遗产得以妥善保存。

文革中,张伯驹因为做了两首金缕曲,以“反动文人”、“封建阶级的孝子贤孙”、“右派份子头子”,“资产阶级安放在吉林省文化界的定时炸弹”等八项罪名遭受批斗。

年,71岁的张伯驹被被隔离审查8个月后,打成“现行反革命”,勒令其从吉林博物馆退职,下放到吉林舒兰县农村插队落户,进行劳动改造。但因为张伯驹年龄过大,潘素也是54岁了,这只能增加舒兰县革委会的负担,于是革委会拒绝接受两人。

两位老人无奈,只好回到北京。

在北京,原来的房间早已被别人占了,只留了一间10平米的房间,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单位,经济上没有来源,只好靠出卖家中劫余物资度日,最后连家具也卖了,靠亲戚朋友的接济度日,其境况窘迫可想而知。

解放前的张伯驹家,仅管家就有10位,4位厨子负责中餐、西餐。

真的是落花流水春去也。

年到年最困难的3年,王世襄曾几次去看望张伯驹。

王世襄说:“(张伯驹)除了年龄增长,心情神态和20年前住在李莲英旧宅时并无差异。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张伯驹女儿张传彩回忆:一辈子不经手钱的张伯驹那时也学会带点零钱,出门为家里买点零用品,“即便那样,也从来没听他抱怨过什么”。

张伯驹曾说,政府里里他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陈毅,另一个是宋振庭。

宋振庭任吉林省委宣传部长时受陈毅之托,聘任张伯驹当吉林博物馆副馆长(当时没馆长)。

张伯驹与陈毅,相识于年的一次明清书画作品展览会上,两人一见如故。因下棋成为知音,交往甚厚。

张伯驹女儿张传彩回忆道:“陈毅知道我父亲打成右派后,有一次要请我父亲吃饭,陈老总说像你这样一个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捐给国家的人,还能是右派吗,我想不出,我向你道歉。”

陈毅曾说:“当今中国的词人,我最喜欢两个人的东西。一个是毛主席的词,博大宏远,气势磅礴,不拘成格。再一位便是伯驹先生的词,言近旨远,音韵铿锵,字字功夫。”

在临终前,陈毅还给张伯驹写信说:“你是我的好老师,使我学到很多东西,谢谢你。”

年1月6日,陈毅逝世,临终前嘱将自己心爱之物玉质围棋送与张伯驹。这副围棋质地精良,是陈毅元帅几十年来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

张伯驹因政治身份参加追悼会未被应允,于是含泪用特有的鸟羽体书写了一副72字的挽联,托人送给陈毅夫人张茜,以寄哀思,联曰: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

挥戈挽日接樽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泉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年1月10日,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的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张伯驹这幅扣人心弦对仗工整的挽联悬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已经多日足不出户闭门谢客的毛泽东突然临时决定参加陈毅的追悼会,此前,毛泽东亲自提笔圈去了陈毅悼词中“有功有过”四个字。

毛泽东在追悼会上对张茜说:“陈毅是个好同志。”

一向在诗词上颇感自负的毛泽东在张伯驹的挽联前吟咏观摩了许久,深表赞赏,并问起张伯驹的情况,这种情况实属罕见。张茜将张伯驹的凄凉遭遇直告毛泽东,毛泽东默然片刻,嘱咐周恩来总理安排解决。

不久,张伯驹就被正式调回北京,安排到中央文史馆做研究员工作。潘素成为中国画院的画师。两人的北京户口由此解决。是年除夕,精神为之一振的张伯驹写下一首《鹧鸪天》,词云:梅蕊绽,柳枝舒,故吾镜内看新吾。眼前无限春光好,又写人间一画图!

20年后,刘海粟向张伯驹问及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

张伯驹坦诚回答:“此事太出我意料,不过我告诉自己,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不仅难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我一顶帽子呢?”

年2月,张伯驹与潘素二人在北海画舫办书画展,共展出二人作品58幅。

张伯驹曾到西安女儿家小住,与40年老妻暂别,仍然写下深情款款的《鹊桥仙》送给潘素:

不求蛛巧,长安鸠拙,何羡神仙同度。百年夫妇百年恩,纵沧海,石填难数。白头共咏,黛眉重画,柳暗花明有路。两情一命永相怜,从未解,秦朝楚暮。

谁说见过白头到老的,没见过恩爱如初的?

张伯驹供职的中央文史馆,是个闲职,但也是老人最忙碌的时候,为弘扬和振兴民族传统文化,一直奔波在诗词协会、书法协会、书院、京剧院、昆曲社之间。他来回奔跑的工具,是小外孙的自行车后座。

年2月,张伯驹医院,被安排在一个八人间的病房内。潘素提出要换个单人间或双人间,有利于病人休息,但医院方面拒绝了,理由是:张伯驹不够级别!

已经84岁的张伯驹住在嘈杂的八人病房,目睹同病房的病人死亡,情绪极坏心绪不安。医院交涉,依旧被拒绝。

张伯医院门口叫骂:医院知道张伯驹是谁吗?他是国宝!你们说他不够级别住高干病房?呸!我告诉你们——他一个人捐献给国家的东西,医院!把那些住高干病房的人,都扒拉一遍,看看哪个的贡献,能赶上张伯驹?

过了两天,病房又死了一个人,张伯驹转成肺炎。

年2月26日,张伯驹病逝。

张伯驹的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

经济学家千家驹说:这几年,我参加的八宝山追悼会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很多人的悼辞上无一例外的写着“永垂不朽”。依我看,并非都能永垂不朽,真正的不朽者,张伯驹是一个。

十年后,年4月16日,潘素病逝于北京,终年77岁。

“民国四公子”中,袁克文42岁就忧郁而死,张学良因“西安事变”被蒋介石软禁,溥侗误入汪伪行列,做了汉奸遭世人唾骂,最终贫病而死,名士圈风流云散。

只有张伯驹始终保持名士气节、名士风度、名士做派和名士传统。

章伯钧曾说:不论中国的文学如何发展,都不会再有张伯驹!

名士终成绝响,他是最后的贵族。

有人说:张伯驹——这名字,要么不知道,只要知道了就难以忘记。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

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洪应明《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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