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林母亲的酸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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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有棵又高又大的酸枣树。

酸枣未成熟时,果皮青绿,果肉脆薄,味道纯酸,没有一副好牙口,很难吃得下两颗;成熟后,果皮金黄,果肉雪白松软,吃起来别有风味。

青酸枣果肉特酸,咬一口满嘴清口水,得“武吃”:拍破,去核,丢进嘴里轮一圈,略加咬咂,囫囵吞下;黄酸枣回味悠长,得“文吃”:咬破皮,舌头咕噜一搅,吐出皮来,用牙慢慢咬咂黏在核上的果肉,再用力吸吮,味道甘醇缠绵,果酸爽口透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美感。我们乡下有一首民谣:

七月起,打酸枣,

一打打到冬月腰。

寒风吹,叶进灶,

枝头只见黄金吊,

打下来,数一数,

一二三四数不了。

开开心心尝一颗,

皮皮吐到八丈高。

成熟的酸枣

酸枣一挂果,母亲就在树下扎起竹篱笆,还在竹篱笆上缠上很多倒挂刺,或者七里香刺笆。我家那条老黄狗,也拴在树下。

谁知家贼难防。我对酸枣树的私有性认识不足,李家湾那些小馋虫一来,我就解开刺笆阵,牵走老黄狗。男孩子放开手脚,一个个猴子一样,徒手“裸爬”,噌噌噌就上了树。女孩子也有爬树的办法,她们拿一条绳子绾个圈,套在脚上,爬起树来,绳子扣住树干,蹬一脚上一台阶,速度也不慢。树上站好位,有的用竹竿,有的用木棍,有的徒手摘,大家嘻嘻哈哈打酸枣。

青酸枣虽然很酸,要是进行“武吃”比赛,也能吃掉一大堆。要说吃青酸枣,母亲才是高手。有一次,刮一夜大风,母亲捡回一口袋青酸枣。我们吃几个,酸得直哆嗦。母亲叫我和姐姐们一齐动手,供她一个人吃。我们有的拿弯刀,有的拿捶衣板,有的拿秤砣,拍破,去核,递给母亲。一口袋青酸枣,她一口气就吃完了。后来,母亲牙齿不到六十岁就掉光,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吃青酸枣有关。

母亲干农活回来,看见一地树叶子,把我们拉到面前,黄荆条子拍得啪啪响,一个个审问。我们学英雄,见行动,死不招供。她好像知道我们是团伙作案,审问不出所以然,骂道:“狗日些,喉咙口伸出爪爪来了!寡青得嘛。”

饭是碗边冷,枣是向阳黄。树上酸枣,是分批次成熟,向阳的地方先熟,然后按水分和营养的分配不同而分先后熟。

作者母亲

酸枣一开始成熟,母亲就要打去卖。每次打酸枣,母亲都不让我们上树,她哪里知道,我们一个个爬树都身怀绝技。要打到高处的酸枣,得爬上酸枣树,站在丫枝上打。母亲不会爬树,她就搭上梯子,爬完梯子再爬树。母亲身高不到一米五,她抱着树干爬树,脚掌蹬紧树皮,双腿弯曲,一伸一缩,一点点往上蹭,像只笨拙的癞蛤蟆。她屁股上鼓鼓囊囊冒着个包,裤子有点湿。我知道,那是母亲生我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子宫。一到大热天,就会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臭味。她这个毛病一直没有医治,也不知道她是咋熬过来的。

每打一次酸枣,会收获十多斤。母亲拿来簸箕,叫我们把金黄色的酸枣挑出来,放进扁背篼,逢场拿到街上卖。我和姐姐们趁机捞浮财,尽吃黄酸枣,吃得牙齿发酸还吃,还穷凶极恶往衣篼裤包里塞。

那些二黄酸枣,没卖相,母亲就拿来几个“为人民服务”的碗,装满,让我们分别给邻居送去。我想吃独食,不愿送,母亲就拍一下我的头,说:“去,人敬人高,人家有好吃的都送给你!”

剩下青酸枣,母亲会把它放进米糠,“渥”一段时间。要吃到这些渥黄的酸枣,也不那么容易,得跟母亲一起上山砍马槡柴。马槡上有不少毛虫和洋喇子,毛虫绒毛掉在身上,到处起疙瘩,奇痒无比;洋喇子毒刺一挨着皮肤,立即鼓起一个大包,钻心疼痛。为了吃到酸枣,我们会跟着母亲去砍马槡。

打酸枣

母亲是个“小包媳妇”,十二岁那年,外公就把她托付给了我父亲。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在家里也当队长,跟母亲分工泾渭分明。在家里,似乎只见他只干两件事:夏秋季节,收拾叶子烟;春冬季节,编背篼、箢篼、筲箕、箩筐之类。做饭、洗碗、喂猪、洗衣服之类的家务事,都归母亲,父亲概不染指,就是油罐倒了,他也不会抽。母亲稍有差池,他还要瞪圆点得燃火眼睛,狮吼。母亲是在他的吼声中长大的。母亲要是累得直不起腰,或者生病,那些琐碎的家务,仍然会耐心地等着她。父亲见冷锅冷灶,就骂母亲:“妈卖X,不屙痢嗦!”这时候,母亲也会埋怨一声:“锅头背在我身上的么?”父亲“哐啷”把弯刀摔得老远,母亲不再口腔,起身做饭。

家里再困难,母亲从不叫苦,总能想法对付过去。酸枣是她的“支柱产业”。

我喜欢跟母亲上街卖酸枣。母亲卖酸枣不用秤,用家里打米的竹筒计量。一竹筒五分钱,两竹筒一角钱,要是遇到有人斤斤计较,她就添几个。卖了钱,除了称盐巴,打酱油,母亲还要给我买一根油条或者麻花,要么就买几个水果糖。我得寸进尺,要买连环画。连环画几角钱一本,母亲舍不得,拽着我回家,我就拉着她的衣角干嚎。我知道,我是母亲的“七寸”,她拗不过我。母亲一口气生了三个姐姐,一下子把自己逼到了死角。生大姐还好,有鸡有蛋吃;生二姐,爷爷奶奶眼睛下起了霜,没有鸡汤,只吃到三四十个鸡蛋;生下三姐,就冰天雪地了,只在坐月子第一天吃到五个鸡蛋,父亲也对她凶神恶煞。生下我,她才算扬眉吐气。我帮她挺起了胸膛,她不爱我爱谁?母亲没办法,只得给我买。

酸枣树下的孩子们

我读高中,在简阳中学。家里到县城六十来里山路,开始,我每周回去一次,后来,半个月一次,再后来,一个月一次。

一天,正在上早自习,教室门被轻轻推开,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的女人。她顶着一头露水,嘴里哈着热气,用一张蜡黄的脸笑嘻嘻朝教室里东张西望,还拿手指头东指西点,像在清点她家里鸡鸭。我仔细一看,是母亲!赶紧跑出教室。我很生气地问:“这么远,你咋来的?”母亲憨憨地笑一下,有点自豪说:“一条大路得嘛。嘴巴就是路,问噻。”说完,她递给我一大包酸枣。我没好气地道:“跑这么远来,就为送这些酸枣?”还恶狠狠把包摔在地上。母亲眼巴巴看着滚落一地的酸枣,看我一眼,嘴巴一瘪,眼泪簌簌滚落下来。她蹲下身子,边捡酸枣,边擤鼻涕,边抹眼泪。我缓过气来,帮着母亲捡酸枣。

母亲说,要赶回家煮午饭。我到伙食团买两个馒头,塞给母亲,母亲啃着馒头,匆匆走了。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她又矮又小,特别地瘦弱,鼻子一酸,眼睛模糊起来。

一天,我回到家,见母亲躺在床上,一问才知道,母亲上树打酸枣,梯子打滑,摔伤了。我一见到母亲就埋怨,她尴尬地笑笑,说:“扭了一下腰杆,没得啥子,好好读你的书!”

后来,母亲的腰再没直起来过,她佝偻着身子,照样兢兢业业干她的家务活。我工作以后,父亲不再种叶子烟,他一回家,就坐在马架子上,翘起二郎腿,吧嗒吧嗒抽烟,口水吐一地,从不帮母亲搭一下手。

母亲老了后,爬不上树了。她在一根竹竿上绑上镰刀,勾在酸枣树枝上,不停地抖动手里的竹竿,那些熟透的酸枣,噼里啪啦掉下来。

进入二十一世纪,已经很少有人再买酸枣吃,母亲的酸枣,不再上街卖。她抖下酸枣来,就一碗一碗分发给邻居,还大口袋小口袋给我提上街来。

酸枣树老了,已不大结果,父亲以八十元的价格,卖掉了它。

母亲经常守着那个酸枣树桩发呆。看着看着,树桩又发出了新芽,嫩嫩的,绿绿的。

李森林:四川简阳永宁乡教师,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90年代初搁笔,年重拾爱好,敲字自乐。先后在《四川文学》、《牡丹》、《沱江浪花》《资阳人》、《资阳日报》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约二十万字。现居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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