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段挖煤的日子
远离蓝天白云的岁月
文
姚树森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在营城煤矿将近一年的采煤工经历，是我所有储存的记忆当中，清晰如镌、融入骨髓。虽然告别煤矿已经好几年了，但在远离蓝天白云的八百米地层深处开采煤炭，用汗水滋润手中茧花日益丰厚及与黑哥们同甘共苦、经历生死考验的深刻记忆，经常在都市床榻上的梦境中栩栩如生的演绎，以至于每一次在夜深人静中醒来，都要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久久的无法再次进入梦乡——
年11月17日，高考落榜一年的我很幸运的接父亲的班当上了一名煤矿工人，成为我们同学之中令人羡慕较早参加工作中的凤麟毛角。那个年代，人人都羡慕有一个正式工作，尤其是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不仅天天享受着重达八两芳香扑鼻的大面包，而且每月开支都逾百元的煤矿工人，的的确确令很多地方企业刮目相看。记得那天早上，父亲和母亲起的都非常早，趁母亲做饭的功夫，下过矿井的父亲已经把我上班用的矿灯带、大板锹给我准备妥当。时针刚刚指向6点，父亲就把还在酣睡的我招呼起床。干了一辈子煤矿工作的父亲叮嘱我一定要吃饱饭，喝足水，井下口渴了可是没有热乎水喝的。
刚入矿的新工人都得有新师傅带，带我的师傅叫张兆贞。张师傅身材魁梧，嗓音洪亮，平时在采煤掌子上不怎么爱说话，但活计应人，对看不惯的人和事敢说敢管。记得我第一次下井工作时，随着点铃清脆的响起，我和张师傅坐在人行车里徐徐驶入井下。告别了蓝天和朵朵白云，我们头上的矿灯光在黝黑的巷道里不时变幻成璀璨的星星，有的在巷壁上象蝴蝶一样不时追逐，有的投向神秘的井底，给人森严、莫测的感觉。坐在人行车里的矿工就象亲哥们一样，津津有味的开着有关女人话题的玩笑，但每一个话题听起来都格外诙谐有趣。
到了采煤工作面，趁放炮的功夫，张师傅领着我往里运木头。我们在底弯道车场把井上下来的坑木一根根运到工作面上头，给打顶支梁用。巷道高低不平，有时夹着木头往前走，一不小心，安全帽就撞在了巷道顶梁上，有时都能给你撞成一个大腚蹲儿。
运完木头刚要歇一会，就听排长在里边喊，放完炮了，进来攉货（煤）吧！张师傅领着我，冒着还没散尽的炮烟匍匐爬过不到一米高的溜子尾，抓紧给我找了一个顶板平整，没有闪檐的硬帮处开始往溜子槽里攉货。刚蹦碎的煤还夹着淡淡的炮烟味，在矿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真的象乌金墨玉一样。
干着干着，我忽觉内急，就怯声声的对张师傅说，师傅，我要撒尿，那有男厕所啊？男厕所，井下没有女厕所！都是清一色的爷们，你愿意在那撒就在那撒，对了，撒尿时一定要注意，可千万别往电缆上撒，不然的话，要是电缆漏电打坏你的家伙什儿，以后可就结不了婚了……哈哈哈！张师傅嗓门大，他这一说，整个工作面的人都笑了。张师傅收下我为徒弟后，经常不厌其烦的告诉我，在采煤掌子上攉煤一定要先观察好顶板和煤壁，发现顶板有空响动静时和有伞檐时一定要先处理好了再工作。年2月初，我所在的采煤队搬到了新工作面，这个工作面采高达2.2米，顶板破碎，极易发生片帮和冒顶事故。记得有一天，正在工作面跪着攉煤的我，忽听背后一声断喝“快过空间来，工作面要片帮！”，就在我站起身，一步跨到空间的瞬间，只见我刚才攉煤的地方已经被煤和岩石埋得严严实实。我回头一看，说这话的正是在我下头帮着棚棚子的张师傅。张师傅看我脸都吓得变了色，拍拍我的肩膀，一边安慰我一边风趣地说：没有吓尿裤子吧，行，是个爷们，以后干活一定要多注意安全啊！
我从小就对文学创作情有独钟，在上小学的时候，写的儿歌就经常被学校贴在大红纸上，间操的时候同学和老师争相观看。买东西剩的一分钱我都舍不得花，攒着购买文学书籍看。参加工作后，煤矿工人吃苦耐劳，勇于奉献的精神和煤矿火热沸腾的生活感染了我，利用休息时间，写了一首“星光璀璨，青蛙鸣叫/我踏上了通向矿井的大道/今夜，我将用汗的手臂热的肩膀/开采出千家的温暖万户的欢笑”，这篇题为《采煤工的心声》的诗被我邮寄到《长春日报》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年的4月22日，正在井下巷道工作的我，被正在巡查工作的瓦检员解师傅突然叫住，小姚，你看这篇文章的作者咋和你名字一样呢？是你写的吗？我急忙从解师傅手里接过已经落了一些煤尘的《长春日报》，只见在第三版“君子兰”副刊中间位置，醒目地登载着我创作的《采煤工的心声》，当时，我竟高兴得流下了热泪！排长和伙计们看见我的作品发表了，人人脸上都绽放了无比欣慰的笑靥，特别是排长姜兆雄读完我饱含真情的诗句后，把我紧紧的拥在他宽厚的怀里，你的作品抒发了所有采煤工人的心声，兄弟，你真行！升井洗完澡，在段里值班杨段长闻听我创作的作品在《长春日报》发表了，特意组织我们全小班的伙计们到井口附近的饭店庆贺了一顿！席间，段长、排长一再叫我把这首诗朗诵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我的师傅张孝贞，每听一遍，都主动得端起酒杯，高兴得一干而尽……
井口和段里为了鼓励我文学创作，特意照顾我在井下看皮带运输机，这在当时是非常清闲的“巧活”。为了不辜负领导和工友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经常升井后义务帮段里出板报，给井口写新闻稿件，先后在《城市时报》现《城市晚报》《长春日报》、九台县广播电台、营城煤矿广播站发表了大量新闻消息、通讯报道稿件，受到了矿、井、段领导的一致好评。煤矿井下的工作是非常劳累和辛苦的，但我坚持月月出满勤，很少舍得休一个班，有时倒紧班的时候，为了不麻烦父母半夜起来给我叫班，早早的来到井口段里学习室迷糊一觉再接着下井工作。
没有采煤工作生涯的人不知道，一个班上的伙计真的象亲哥们一样，大家一同在百米深处谈论老婆孩子谈论女人，一同在坚硬的岩石下躲避各种自然灾害，开采着熠熠生辉的乌金墨玉，开采着生活里的太阳和温暖！
在掌子面攉大锹的有一位刘师傅。面容严峻不善言笑的刘师傅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媳妇，刘师傅每天早上都要早早的起来给孩子们做好饭，打发上学走了以后，刘师傅还有给老伴梳头洗脸，有时，收拾妥当了，上班的时间也到了，刘师傅经常是坐在段里的学习室边听布置任务边吃刚刚领到的面包充饥。记得有一天白班都快11点了，往日非常喧嚣的工作面却非常的寂静，给工作面上头打电话询问情况，得知工作面中部突然冒顶，把正在攉货的刘师傅砸工伤了，排长和伙计们已经把伤得不轻的刘医院。升井后，我们几个看溜子的工人都没有顾得回家，医院。在外科病房的病床上，刘师傅的头部、腰部、腿部都缠满了绷带，平日异常刚毅的刘师傅不时被伤痛折磨得牙关紧咬，满脸冷汗。为了不使刘师傅患有精神病的妻子再受刺激，井口安排后勤的女同志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而安排医院护理卧床不能行走的刘师傅。在刘师傅住院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就像照顾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着刘师傅，有时刘师傅想换换口味，我就回家央求妈妈给刘师傅细心的做好，一勺一勺的喂进他的嘴里。行动不便的刘师傅有时不小心把裤子尿湿了，我就一点不嫌弃的给他马上洗了晾干换上……刘师傅伤痛缓解时，经常握着我们的手，一再感谢我们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护理，他说这话时，我分明能感受到采煤工人手足般的亲情和发自肺腑的真诚！
年6月17日，上夜班的我们给工作面打小川。当时，我看见攉货的张师傅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便主动抢过他的大板锹，和同是新工人的小刘跪在溜子槽边上攉货。我俩干得正起劲时，就感觉眼冒金花，后背被狠狠的砸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张师傅和伙计们把我和小刘从厚0.3米、长2.8米大岩块底下扒出来了，我穿着秋裤的右小腿被尖锐的煤块扎进去足有半寸的深坑，鲜血不住流淌……如果我和小刘再靠近一些攉货，脑袋垫在坚硬的溜槽上，我俩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当矿里的救护车拉着揪人心肺的笛声把医院时，闻讯赶来的妹妹和我的初恋女友秀兰顿时都哭成了泪人。
在家休养将近一个半月后，我又穿上作业服，拿着大板锹走进了黑黝黝的矿井。经历了矿井下的生死考验，才懂得矿工开采煤炭的艰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井下，才向往在蓝天白云下生活的幸福……
当年9月末，一纸调令把我调到了舒兰矿务局东富煤矿。临分手的前一天，排长组织伙计们在赵师傅家聚餐。饭桌上，师傅们都一再叮嘱我到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定要努力工作，继续发挥爱好文学创作的特长，多写多练，为黑哥们长脸争光！看着一张张在百米井下朝夕相伴，情如亲人的亲切面孔，我挨个扑进师傅们的怀里，话语哽咽。而张师傅、赵师傅、刘师傅、王高德大哥等伙计们也眼圈泛泪，叮嘱连连，特别是赵师傅腿脚不好的爱人，还特意用手针给我缝制了一双锈有“安全生产、平安一生”鞋垫，语重心长对我说，听说你到舒兰以后就在井口机关工作了，真的祝福你！以后不管你走多远，这些师傅的家永远是你的家，营城煤矿永远是你生命的根，你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我们大伙想着你……她这一说，我们全小班的人都泪眼婆娑地抱成了一团……
年9月，我创作的长诗《我的一群黑哥们儿》获得“玛钢杯”全国职工诗歌大奖赛三等奖，成为吉林省唯一获奖作者，作品还被收入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五月诗潮》一书中。当我拿着获奖作品集从舒兰回到营城煤矿看望师傅们时，却得知张师傅、赵师傅和刘师傅都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含着热泪，在工作过的井口门徘徊了许久，在巷道传出的风机轰鸣里，细细地找寻伙计们各自带有浓重山东、山西、河北口音的亲切话语和情同手足浓浓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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